切换风格

默认晚霞 雪山 粉色心情 伦敦 花卉 绿野仙踪 加州 白云 星空 薰衣草 城市 简约黑色 简约米色 节日
回复 0

33

主题

46

回帖

2136

积分

5级|研究生

Rank: 5Rank: 5

UID
59639
性别
保密
积分
2136
夜女郎[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5-8-1 03: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笃哒——笃哒——”  
  是高跟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周士贞皱起眉头,已经是第十天了,每到凌晨三点,楼梯里就会响起这烦人的噪声,吵得让人睡不着觉,虽然他并不渴睡。人老了,就是这样,睡眠会越来越少。  
  他住在一所具有近百年房龄的老屋里,当年是外国人在这个城市所造的第一所西式洋房。无论是外观上的青白墙砖,还是窗户上的盘花铜栏杆,或是某个角落里不经意出现的古罗马半圆形拱柱,处处彰显着当年它泊来品的高贵身份。  
  对于这一切,周士贞都了如指掌。他从一出世就在这里,见证着这所房子从洋行职员的宿舍,变为解放后七十二家房客集聚的格子间,再到文革后住客散去,逐渐恢复原貌的老洋房,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过这所房子。  
  在他的心中,这座三层楼高的老房子就是他的伙伴、他的命根。哪怕这里的墙体斑驳起缝,地板被白蚁蛀噬得空空荡荡,冬无暖气夏无空调,他都不在乎,只要房子在,他就一天也不会离开。  
  他一生未娶,时代的变革加上政治运动的冲击,让他少有朋友。尤其这两年多来,他自觉体力不济、精神疏懒,便开始闭门谢客。每日只是静静地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稍稍走动几下,松松筋骨。为了不影响别人,他甚至连灯都不愿意打开。从小到大,他都是个有休养的人,温文儒雅、内向腼腆,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和人起冲突。  
  只是他想不通房子的隔音效果何时变得这么差,只是高跟鞋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就能触动人的神经。  
  或者,是他太过神经质。  
  “铛、铛、铛——”  
  古老的珐琅绘画自鸣钟敲了三下。  
  楼梯里又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总在凌晨时分,打破世人的好梦,她究竟是做什么的。他想起报纸上介绍操皮肉生涯的女郎,就是这样晨昏颠倒,锦衣夜游。  
  她们的出现让人家无宁日,为什么没有邻居投诉,难道是见怪不怪。  
  唉,真是世风日下。                                                            

  他叹了一口气,也许是这两年住的人越来越少了。原本他还可以看见楼下跑动的小孩,听见楼上夫妻为了家庭琐事争吵不休,闻到用餐时整幢楼里都飘着的呛人油烟味。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楼里涌进一帮人,吵吵闹闹一番,总算平息。自那以后,这里逐渐没有了小孩的嘻闹声,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喧嚣,变得冷冷清清。有的时候真安静,静到只听见花园里树叶落地的沙沙声。  
  说是叫花园,其实也只是个荒芜颓败的园子,只有几棵冬青树在那里自生自灭,树身上缠绵着孱弱的菟丝花。晚风吹过时,树枝和花藤缱倦在一起,在冷月的映照下,浓淡有致、影影绰绰。现在树越长越高,枝叶都蹿到了窗户旁边,时不时地敲打玻璃。浓密的树荫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不见天日。其实,这样也好,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变得怕光、畏明,看东西也不甚清楚,大概是患了白内障。  
  偶尔他会打开那老掉牙的收音机,想听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收音机只是发出沙哑的怪声,他用力拍打收音机,依旧如此。  
  老了,老了,和他一样老到要罢工了。他叹了一口气,放弃这最后的消遣。  
  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要侵占他的领地,他终于忍不住想提醒她注意邻里关系。  
  或许是腿脚不便,等他打开门,那清脆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处。朦胧中只看见一个婀娜的背影,消失在了满阶清光中。  
  一阵雅淡的清香随着门的开启萦绕在了他的身边,不是那种庸俗浓烈的香水味,是一种几十年来只会出现在他梦里的气味。  
  “灵宝。”他竦然惊痛。  
  孙灵宝是他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女孩,他心里最隐秘、最纯洁的角落只被她占据。虽然经历风雨沧桑,但他从未忘记过她。曾经的美梦,纯真的爱情,都在这午夜被香风卷起,一发不可收拾。  
  六岁的灵宝用火钳子烫了卷发,穿着白色的公主纱裙,站在那里活TuoTuo像个洋娃娃。  
  “士贞哥哥,我想吃糖。”她在换牙,两颗门牙已经Tuo落,一开口就有些漏风,与她小公主的打扮格格不入。  
  “还吃,小心成了李妈。”周士贞看着她黑洞洞的嘴巴笑着说,李妈是个瘪嘴老太。  
  “士贞哥哥,你给我糖吃,我就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她撒娇。  
  周士贞没了办法,“好吧,只准吃一颗,否则被你妈看到又该骂我了。”十二岁的他走到柜子前,先从糖果盒里拿出一颗糖,想了想,又拿出一颗放在她的手心。“到时候,牙齿烂光了可别来找我。”  
  “不会的。”灵宝笑得很开心,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她是他的小尾巴、小跟班,要他照顾,要他疼爱。好在他有耐心,永远不会像别的男孩子那样嫌她麻烦。连周太太也和孙太太打趣,“你们家灵宝给我家士贞做媳妇吧。”  
  整整一天,周士贞坐在摇椅里,椅子发出低沉的咯吱声。                                                            

  夜幕又降临了,在这寂静的夜里,他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悠哉悠哉地摇晃,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思绪也飘浮不定。闭上眼睛,想像着把自己沉入湖底,冰冷的湖水会涤荡那近乎干 涸的心灵。  
  他开始渴望起午夜的来临,期盼着高跟鞋从家门口前走过,只是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一看到灵宝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时候的他实在是太过害羞了。  
  那年大学放暑假,他骑着自行车回家。路上看到一个穿着蓝布上衣、黑裙子的女学生,两条乌溜溜的大辫子挂在身后,最是平常不过的学生装扮,却是那样的朝气蓬勃、青春盎然。以至于擦身而过后,他情不自禁地回头,却发现这人原来是灵宝,她已经由娇憨的小女孩子成长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夕阳的余辉将她笼在里面,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铂,熠熠生光,就像佛祖面前供奉着的那朵最美丽的莲花。  
  不知怎的,他忽然开始觉得心虚。  
  她也发现了他,开心得像什么似的,欢呼一声:“士贞哥哥,你回来了。”  
  他做贼似的低低应了一声,就匆忙跑回家中,他不敢让灵宝看见他那张堪比晚霞的脸。  
  “士贞哥哥怎么了,对我爱理不理的。”屋外传来灵宝和母亲的对话。  
  “怎么会呢,他大概是累了。”周太太帮他解释。  
  “哦。”单纯的灵宝释然。  
  可他却从此背上了枷锁,好些个晚上,他在星辉斑斓中失眠,一遍遍地背诵,“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大学毕业时,他大着胆子邀请灵宝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她欣然答应。  
  他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绸子旗袍,耳边挂着长长的珍珠耳坠,衬得原本白晰的皮肤更加光滑如玉。两条辫子剪短了,烫成了波浪,松松绾在脑后,跳起舞来,风情万种。  
  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一开始他都不敢用力揽着,她微笑仰着头,用眼神鼓励他。两人挨近后,一丝雅淡的清香飘了过来,像九月的青橘子刚破了皮,清洌异常。  
  他是新学的跳舞,动作难免笨拙,可是她轻摆着腰,不慌不忙地附和他的舞步,显得那么从容,那么轻盈,像个在月光下翩翩起舞的仙子。  
  伴随着华丽的圆舞曲,有那么一刻,周士贞恍惚觉得两人来到了中世纪的欧洲王宫,在那个盛大的宫廷舞会上,他就是那个彬彬有礼的王子,而她就那艳冠群芳的公主。  
  曲终人散,两人结伴回家。花前月下,最适宜表白,周士贞啜嚅了半天,“灵宝,我想——”                                                            

  “你想什么?”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眼波横流,带着希翼。  
  “我想——,我想和你拍张照片。”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说。  
  没有听到期许已久的话,一丝失望掠过了她的脸庞,勉强笑了笑,“好啊。”便沉默不语,两人间竟是异样的微妙。  
  周士贞敲开了照相馆的大门,好在师傅还没有休息,准备就绪后,让他们站在了布景前面,一边调试一边示意两人“再挨近些”,他只是犹豫不决,倒是她落落大方地凑近。看着镜头前金童玉女一般的人儿,师傅赞叹,“好极了,笑一笑。”在三、二、一的倒数声中,闪光灯亮了,将那一刹那永远定格在了黑白相纸上。  
  无数个夜晚,他对着照片发呆,那里面的灵宝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永远只有十八岁。  
  时局越发动荡,周围人心惶惶,周士贞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天表白。  
  他的手心里拽着一个物件,好几次忍不住拿出来端详。阳光下,这物件质地细嫩润滑,晶莹剔透,碧亮喜人,是一块极好的翡翠,精工细刻成了荷花鸳鸯状,几乎花去了他半年的工资,用作定情信物再合适不过。  
  从下午到黄昏,他一直在灌木丛后面张望,佳人却迟迟不来。他怅惘地抬起头,看着那日头一点点偏西,天空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罐子,明黄、粉红、浅紫、深蓝、黝黑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一幅绮丽魅惑的画卷。远处传来悠扬的鸽哨声,划破寂静的长空,一群群洁白的信鸽在天空中盘旋,准备归家。哨声随着鸽子的高低起伏,慢慢变换着频率,时缓时疾,抑扬有致。  
  终于,流光溢彩的晚霞中走来了一个身影。  
  “灵宝。”他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她却没有往日的欢喜,只问一句,“你在等我?”  
  “是。”  
  “有事吗?”他又语结。她望着他,眼眸中有一丝幽怨。  
  “这个送给你。”翡翠玉佩送给你,希望你表明我的心意。怎料灵宝只看了一眼,便回绝,“谢谢你,我不能收。如果没其它的事,我回家了。”看着她就要离开,他也不知从哪里借来胆,“灵宝,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像平地炸了一个响雷,她呆住了。  
  “我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原来把心底话说出来也不是很难。  
  两行清泪从灵宝脸上流下来,她哽咽道,“来不及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去台湾了。爸爸花了十根条子换了船票。”  
  闻言的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中,四肢却是冰凉。命运似乎在戏弄自己,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仿佛是对他迟迟不表白的惩罚。                                                            

  二十多年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大胆,他把灵宝紧紧箍在怀中,绝望地想要挽留。她伸手捶他,“我恨你,为何到现在才说,早去干什么了。” 她的手劲不大,他却听到了身体里面有崩裂的声音,是他的心碎了。  
  天上一轮弯月,照得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无端生得寒冷。夜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似乎也在哭泣,这个晚上多么短暂,而他和灵宝的爱情像是那只在黑暗中绽放的昙花,刚一开放却又谢了,洁白的花瓣散乱地落了一地。  
  神思恍惚中,她的脚步声近了,渐渐地又远了。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等了几十年,他决心不再迟疑,找到她弄个明白。  
  甫一出门,他身形踉跄,门槛何时被砌得这么高,好象要把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似的。楼道里黑洞洞的,只有楼外的月光斑驳疏离地照进来,借着一缕清光,他摸着楼梯扶手,慢慢爬上去。地上都是灰,寒风吹来,尘土飘扬,呛得他直咳嗽。  
  他喘息地上了三楼,楼上房门紧闭,他视线扫了一圈,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糊模,仿佛电影里的长镜头,把事物都斜拉变形了。  
  她究竟在哪里。  
  徙倚彷徨了一番,凭着记忆,带着焦躁不安,他试探地敲了敲原本属于灵宝家的木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清香浮动,疑是玉人移步前来。他的目光落在了来人Xiong前那块刻有荷花鸳鸯的翡翠玉佩上,这是在那个离别的夜晚,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几十年了还是那么青翠欲滴。  
  “灵宝,真的是你。”他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清丽的人儿,“你还是那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你一点都不老,”她凝视着他,眼眸中光芒璀璨,一如既往。                                                            

  她笑中带泪地把他拉到了镜子前,底色发暗的水银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郎,剑眉星目,长身玉立,在他旁边婷婷立着一位少女,华容婀娜,皎如朝霞。这一对壁人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把沉寂的夜色瞬间照亮了。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士贞,我来接你回去。”灵宝柔声细语。  
  他哭得厉害,离别时灵宝那一句“等我”的泣诉,魂牵梦萦了几十年,让他孤苦一生而不后悔,而今苦苦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别哭,你好好睡上一觉。”她低唱起了摇篮曲,在甜美的歌声中,他真的感到累了,这两年多来他都没好好睡上一觉,如今是该好好休息了。梦里,又见夕阳西下,蓝衣黑裙的少女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笑着迎向他“士贞哥哥。”  
  十多天以前。  
  一个女孩子站立在古老的洋房前,她的面容安详而平静,眉宇中依稀可以分辨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张小姐,你不怕吗。”  
  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望着她,暗暗佩服她的大胆。  
  传说这是一幢闹鬼的房子,从两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在寂静的夜里,二楼某处的地板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收音机也会低哑作响,原来的住户都已逃离这里。  
  “害怕?不,我倒希望这世间上真的有魂灵。”  
  她轻轻抚摸着手中的红布包,包里的那个青花罐子,安息着她最亲密的人。  
  “奶奶,我们回家了。”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 由于人类好奇的心理,我们就不难理解这个论坛的出现会在全世界引起怎样的骚动 ----】
本站内容均为会员发表,并不代表洋葱论坛立场! 拒绝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本论坛发表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相抵触的言论!

Archiver|手机版|黑名单|洋葱论坛 ( 粤ICP备18009964号 )

GMT+8, 2024-12-24 07:23 , Processed in 0.140625 second(s), 30 queries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