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单人床

dou123

1、林子的单人床
    已经不知道几点了，窗外的夜色浓稠得化不开。
    杜海还没有回来，林子躺在空荡荡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她忍不住打个哆嗦。
    枕边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林子稍微侧身，被风吹得冰凉的湿枕巾贴到了脸上，林子一阵心酸。她索·X·坐了起来，在暗淡的月色下抱着双臂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地望着这个家。家里已经空了，能卖的都被杜海卖掉了，只剩下这张单人床。
    林子挪到床边，把双臂放到窗台上，低头望着小区里静谧的小道。杜海骂骂咧咧地拎着一个酒瓶子，摇摇晃晃地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知道杜海一定又赌输了。每次杜海赌输后都会把她当作发泄工具，连打带骂。林子慌了，披上一件外套夺门而逃。
    她躲在上一层楼梯上，直到听见杜海跌跌撞撞地开门进屋时，才一口气跑下了楼。她是真的怕了杜海，怕了那个家，怕了那张阴冷的单人床了。
    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林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暂时躲开了杜海，她反而更怕了，说不出地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继续多久。
    前方隐约出现两排路灯，若即若离的船笛声空荡荡地盘旋着。四周静悄悄的。林子站在原地，茫然地四下望了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的吊桥上。桥上的风很大，她抱紧双臂向桥下望，黑色的江水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她冷笑了两声，缓缓爬上了桥栏杆。林子擦了擦眼泪，眼一闭，整个身体倾斜而下。
    江水出乎意料地冷，一口一口地灌进她的嘴里。这个时候，她才感觉到了恐惧，原来S亡不像想象的那般简单，原来它这么喜欢折磨人、羞辱人。林子想S的决心那么大，可真正面临S亡时她还是胆怯了，还是身不由己地呼喊救命。可夜深如水，桥上连一个人都没有。
    林子绝望了，惨然一笑，任凭江水渐渐没过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一双有力的大手出现了，这双手似乎是从水底突然冒出来的，吓了她一跳。她突然燃起了生的希望，竭尽全力配合着背后那个黑乎乎的人影。
    总算到了岸上，林子躺在岸边瑟瑟发抖。她努力站起来，弱弱地说了声“谢谢”。
    “有毛病啊！跳了江还要别人救！”说话的声音清脆有力，一个年轻人正不满地在旁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下次要S，麻烦找个没人的地方，真是害人害己。”
    这几句话带着浓浓的火药味，林子却觉得很窝心，父母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柔情似水”的抱怨了。
    林子眼睛一红，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年轻人慌了手脚，忙说：“我就是说说，你别哭啊！”
    林子抬头，月光正好照在年轻人的脸上，清秀的眉毛和眼睛，那么安然美好。她又扑哧一声笑了。
    这就是林子和罗可的第一次见面。
    那也许是林子一生之中最纠结的一个夜晚，先是绝望，而后又有了希望。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罗可披在自己身上那件不湿不干的衣服，潮潮的，还带着他的体温。
    林子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罗可送自己回家的路上，会和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六岁的大男孩说了那么多的话：父母、朋友、婚姻……而罗可就像一个忠实的听众，站在马路外侧听她唠叨。
    到了小区大门的时候，林子有些恋恋不舍地把衣服还给罗可，说：“谢谢你，你回去吧。”
    罗可走了三步远，又折回来，用那双炽热的大手一把抓住林子，说：“离婚！和那个男人离婚吧！”
    林子愣了一下，胆怯地迅速抽回了手，尴尬地笑了笑，转身走了。离婚？她又何尝不想，可杜海的话好像毒刺一样还萦绕在耳边，他总是威胁林子说离婚可以，不过要等到他S的那天！
    也许罗可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根火柴，在冰天雪地里燃起一瞬的温暖，继而快速消失罢了。林子想，自己这一生已经注定了，没有谁能帮自己，没有什么事能改变命运。                                                           

    2、爱你只因初见
    那天杜海拎着酒瓶子回来的时候，一脸凶相地冲进了卧室。林子缩在床上不敢动，她知道杜海一定又去赌了，一定又输光了。她不想讨打，只能尽量躲避着他，可房子就那么大，杜海还是抓住了她，揪住她的头发，一边骂她是个丧门星一边狠狠地踹她。
    林子又跑了，踉踉跄跄地跑下楼道，跑出小区，望着沉沉的夜色，却不知道去哪里。最后竟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吊桥上。林子没想到会再次遇见罗可。她的模样比上一次更狼狈，她披头散发，脸上青紫。她本来想躲开罗可，可他还是认出了她。
    罗可惊喜地跑过来，转瞬脸色就变得不可思议，他抓住林子说：“他又打你了？！”
    “没……没有。”林子捂住脸。
    罗可抓住林子的手，硬拉着她回家找杜海算账。林子吓坏了，苦口婆心地劝阻了半天，罗可仍旧不听，她只好把脸一沉，甩开罗可的手喊道：“够了！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管？”
    罗可呆呆地望了林子一会儿，轻轻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林子初识罗可，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有什么关联，如果硬要说的话，也许自然而然地淡忘彼此便是一个结果。可在罗可那句“我喜欢你”说出口后一切都变了。
    那个晚上，林子还是没有让罗可去见杜海。
    可林子突然觉得心里充满了温暖，她觉得自己有了一个依靠，坚强而有力。从那天起，她经常会去吊桥和罗可见面，可她从未答应过罗可什么，她不想把他卷进自己乱糟糟的生活中，不想害他。
    林子的想法太简单了，藏起来的甜蜜，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表露出来。
    那个夜里，林子做梦也没想到，她和罗可的事会被杜海得知。杜海一边灌酒一边打她，骂骂咧咧地说他什么都知道，他说小区的保安都告诉他了，告诉他经常有一个年轻男人送林子回家。他逼问林子，她和罗可是什么关系。林子咬着牙，就是不说话。
    杜海急了，去厨房取来一把刀在林子面前晃来晃去：“不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林子知道杜海喝了酒之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吓坏了，本能地去抢那把刀，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突然杜海脚下一滑，倒在了地上。她因为惯·X·猛地摔在杜海身上，手里的刀子顺势插在了他的背上。林子傻了，他的背上淌着血，红艳艳的。
    林子看自己杀了人，吓坏了。她在慌乱中拨通了罗可的电话。
    罗可赶到的时候杜海已经僵硬了，他搂住瑟瑟发抖的林子说：“别怕，有我，报警吧。”
    警察把罗可带走的时候，林子的心像刀绞一般，她没想到罗可会毫不迟疑地替她担下杀人罪。
    罗可因过失杀人被判了六年。林子去监狱探望他的时候，罗可剃了个光头，灿烂地对她笑了笑说：“以后别来了，找个好男人嫁了吧。”林子哭着说：“不！我要等你！”罗可说：“我要坐很久的牢。”林子坚定地说：“你坐多久，我等你多久。”
    林子知道，从罗可踏上警车的那一刻，她就注定离不开他了，她欠他的，无论等他多久，她都心甘情愿。                                                           

    3、爱情已隔千山万水
    罗可在监狱里表现良好，一再减刑，四年之后终于出狱了。
    接罗可出狱那天，林子穿了一套红色衣服，带上了所有证件，拉着罗可直接去了婚姻登记处。
    结婚几个月后，罗可突然变得有些暴躁，常常闷闷不乐，一般他都是在林子背后偷偷发泄。林子知道罗可为什么烦恼，他从监狱里出来后档案上已经有了前科，找工作总是碰壁，有哪个公司愿意要一个坐过牢的呢？
    有一次林子在过马路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罗可。他蹲在路边满脸无奈，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小狗。她不忍再看下去，转身逃掉了。
    踌躇了几天之后，林子来到森洋的公司。
    林子看着昔日恋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直奔主题：“森洋，我来是想求你件事，你能帮我丈夫找个工作吗？”
    “是那个杀了杜海的男人吧？”森洋想了想说。林子点了点头。
    他说：“他会开车吧？让他做我们公司的司机你看怎么样？”
    林子异常兴奋，她感激地握住森洋的手说：“森洋，太谢谢你了！”
    森洋却意味深长地说：“是我当初对不起你。如果不是我突然消失，你也不会嫁给杜海，也不会……”
    林子缩回手来，打断森洋的话：“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森洋却不罢休，有些激动地说：“不！林子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爱着你。那个时候我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我太穷，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敢奢望给你幸福？可我现在有钱了！我……”
    “别说了！”林子似乎猜到了森洋要说什么，及时阻止了他，她淡淡地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森洋。你知道，我这一生是不会离开罗可的。”
    林子说完推开办公室的门准备离开，森洋突然大声说：“林子，你真的爱罗可吗？你只不过是在偿还！”
    林子愣了半天，像被门缝卡住一般，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4、离开你是我最好的选择
    林子也无数次问自己真的只是对罗可感恩吗？在罗可去森洋公司上班三个月之后，她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男人都是一样的，结了婚之后就没有什么浪漫可言了，根本无暇顾及老婆的感受。
    罗可的工资从来不交给林子。开始林子并不计较。没想到，后来他不仅把家里的存款都偷走了，连家具都卖了个精光，只剩下一张单人床。林子怀疑罗可在赌博。
    一天早晨林子醒来的时候，发现罗可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她藏起来的生活费。林子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拉住罗可，抢他手里的钱。罗可竟然伸手给了她一巴掌。这是罗可第一次对她动手。
    林子捂着脸，浑身颤抖：“罗可，钱你可以拿走，可你要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罗可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打林子，他没有理会林子的话，而是一脸歉疚地去抚摸林子红肿的脸颊。
    林子一把打开罗可的手，说：“你是不是拿着钱去赌了？”
    罗可把眼睛一闭，心一横说：“没错！就是去赌了！怎么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林子绝望地瘫在单人床上。她想，也许真如森洋所说，自己根本不爱罗可，嫁给他只是为了感恩。
    罗可去外地出差了，要半个月才回来。临走时他对林子说他要离婚，他骂林子是丧门星，害了杜海还害了他，他说他受够了。罗可走后，林子想了好几天。她决定去找森洋，他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
    森洋见到突然来访的林子，关切地问：“林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子思考了许久，结结巴巴地说：“森洋，能帮我个忙吗？劝劝罗可，你是他的领导，也是他的恩人，而且你们男人之间容易沟通，我想只要你肯说他一定会听进去的。”
    森洋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罗可在赌。”说完这话，林子的眼圈都红了，“他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赌没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森洋点了点头，说：“好吧，这个忙我一定帮。可是……如果他根本就不听我的呢？”
    林子愣住了，她没想过这一点。她听说过，赌博的人都有赌瘾，那种东西是洪水猛兽，一旦迷上便很难抽身。她愣了半天，有些恐慌地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就要离开。森洋在林子身后喊：“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林子的心被揪着一样痛，她僵硬地笑了笑说：“如果真是那样，我想，我和他的缘分也尽了。”
    ……                                                           

    5、单人床的眼泪
    当林子看到罗可的骨灰被送回来的时候，她满脸惊诧，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那个小匣子面前，整个人都傻了，抓住那些送骨灰盒回来的罗可的同事，撕心裂肺地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可疲劳驾驶，在高速公路上和一辆大货车追尾，那辆大货车拉着满车的钢筋，他的车撞上去的同时，钢筋已经穿透了挡风玻璃，他就像一块豆腐一般……
    他成了小匣子里的一堆粉末。
    林子抱着那个小匣子，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疯疯癫癫了几天几夜，像个女鬼一般，终日蜷缩在那张仅有的单人床上，不吃不喝。
    森洋来了无数次，想要把林子带回自己的大房子里，可每一次林子就像疯了似的紧紧抱着床腿，S活不走。那张单人床是铁制的，很沉很重，她每一次都能逃Tuo森洋的奢望。
    森洋最后一次来见林子的时候，林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森洋骂林子：“你究竟是为什么？罗可已经S了，你应该忘了他，况且你自己不是说过吗，也许你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你为什么偏偏就是要折磨自己、折磨我？”
    林子的眼神，在那一瞬突然亮了一下。她有些自嘲地笑了。其实在罗可没S之前，她确实那样想过，想过如果森洋劝不了罗可，她就选择离开。可是在罗可S后，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所谓的怀疑和报恩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爱着那个男人，爱着那双在江水中有力的臂膀，爱着那个为了保护她而被关在监狱里四年的人。就像罗可说的，也许从第一次相见开始，她就无法逃避了。
    森洋最终绝望地走了，不是离开林子，也不是离开这间屋子，而是离开了这个城市。几天后，林子收到了一笔汇款，还有一封信。
    信的内容，让林子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罗可根本就没有去赌，他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留在林子身边。
    林子没有想到，几年前，森洋偷偷消失，却没有离开。他爱着林子，所以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像个精神病人一样偷偷跟踪林子，窥视林子，直到林子无奈地嫁给杜海，他一直都在。那天晚上，林子误杀杜海的画面他全都看到了，他躲在对面大楼的楼顶，用高倍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
    几年后他功成名就，一直在寻找林子，意外的是林子竟然主动找上了门，他得到了一个机会。
    他用那晚看到的真相威胁罗可，他朝罗可开了一个天文数字的封口费，否则就去告发林子，其实他的目的只是要罗可让出林子。他想得很简单，他不相信罗可会筹到这么大一笔钱，他认为类似多年前替林子入狱的傻事罗可不会再做，罗可会被他索要的这笔巨款而吓退。
    可罗可竟然答应了他，然后到处努力借钱、赚钱，甚至是做苦工。但这笔钱对于罗可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筹不到这么多钱。他最终妥协了，决定和林子离婚，用爱情来换取林子的一生平安，他想既然森洋那么富有，应该会让林子过上好日子。
    在罗可S后，森洋才明白，金钱买不来他曾经遗失的感情，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当年一无所有的时候选择离开，如今功成名就，林子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子看完那封信后，去了一趟罗可的老家，安葬了罗可的骨灰，他留下的那笔钱林子也交到了他父母的手上。夜里，在罗可儿时的房间，她躺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忍不住哭了出来。哭完之后又傻乎乎地笑，眼前全是罗可的脸，如同第一次相见时，那张干净灿烂的脸。
    再回到那间小屋后，林子变了，她像平常一样，朝九晚五地生活，一如往昔，每天夜里的时候，她会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睡得香甜无比。梦中，她经常会梦见罗可安然的笑容，那般美好。
    林子知道，此生无论生S她都不悔，她更不会像多年前那样绝望地选择离开人世，因为有一个男人曾经那样刻骨铭心地爱着自己，有那么一双手臂曾经那样坚决地把自己拉到岸上，接下来的生活，还有什么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