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症录)鬼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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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怪病求生
    民国年间，宣城有个很有名的医生方百灵。
    方百灵中西兼修，后来又在国外留学拿到了病理学博士学位。回国之后，专心打理起了恩师杜老爷子的回春堂。
    回国行医一晃十年，方百灵名声渐响，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善治疑难杂症的中医大夫。除了绝症之外，任他什么怪病奇症都是药到病除。
    但就是如此医术通神的一个人，如今却皱着眉头在房里来回踱步，焦虑不止。不为别的，只为桌上的一沓病历单。
    这病历单厚厚一沓，装病例的封面上还缀着两个小字：“绝密”。里面早已写有好几位专家的评鉴。这些专家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个个都有方百灵一般的名气和本事，算得上业内顶尖人物。
    可这会儿这帮手眼通天的大师名家却一个个唉声叹气地批注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无法可想，无药可治。”甚至还有位西医专家写了两个字——报应。
    一种病能被称作报应，说明它真的是又绝又惨，是会让人痛不欲生的绝症。
    但方百灵知道这病其实不是绝症，还有得治。
    病历上说这病人浑身起疹，最初只是痱子般的红点，既不疼也不痒，患者也就没怎么在意。后来病情渐渐恶化，由红点长成了脓包，又从脓包长成了疙瘩，现在更成了一个个肉瘤挂在身上，看起来骇人已极。浑身长满肉瘤，这人吃饭睡觉肯定也不踏实，若是那肉瘤还会抽搐蠕动，只怕更是痛得撕心裂肺。
    众人只道这病诡异，方百灵却知道这病俗称“鬼抱身”。这病自古罕见，可能数十年都不会出一个，谁知道今天竟让方百灵碰上了。
    方百灵头疼倒不是怕惹得同行嫉恨，而实在是有两个不得不考虑的苦衷。
    其一就是这疗法。
    “鬼抱身”这病相传是杀孽太重，引得众鬼争一人，各不相让，谁也没法得逞，于是各自抱了一块血肉孕育新身。按现代医学来说，该算是一种怪异的寄生症。
    古代有一位医者以医术为本，辅以道法、巫术等旁门左道，创了这一贴“二十三金丹玉骨汤”出来。
    这一贴药方阴损毒辣，要用二十三个出生未满一月的婴儿，榨血磨髓，整个碾作肉浆，掺上磨成细粉的南海珍珠、黄山玉髓，辅以葛根、甘草、金银花等药物，以猪骨汤熬制六个时辰，最后滴入患者的十滴鲜血方成。以此汤浸泡，不出一月便可药到病除，除一身疤痕外，再不留一点后遗症。
    只是一贴汤剂就得二十三个婴儿的血肉，若要痊愈少说也得用上三四服药，算起来为了治一人之病，却要搭上近百条人命，这药方简直阴损已极，人神共愤，无怪乎方百灵宁愿“百试百灵”的招牌砸在手里，也不愿将这药方公之于众。                                                           

    二、苦衷
    至于方百灵的第二个苦衷，说来却是个人恩怨。
    方百灵自小父母双亡，全靠恩师杜老爷子收留抚养。可是方百灵的父母何以双双去世呢？这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宣城霸王楚天翔。
    楚天翔原本是混混出身，年轻时因为勇猛好斗，慢慢混出了名堂，拉帮结派成立了黑帮团伙“大洪门”，欺压乡里，连警察也怕他三分。
    后来有一年，政府大力整顿帮派，大洪门理所当然地倒了，但是却叫楚天翔跑了。等风声过去了，楚天翔又招了一批小弟，蠢蠢欲动，想要卷土重来。
    经过上次的大扫荡，楚天翔这回学乖了，想要从黑洗白，做“正当”生意。既然要做生意，自然就要有做事的地方。
    这天，楚天翔带着小弟在宣城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片地——正好是方百灵的父母做活营生的地方。
    楚天翔财大气粗，一开口就要买下整片院子，可给的价却出奇的低。偏偏方百灵的父亲又是个倔脾气，且早年学过几年武，身手又好，一般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无论楚天翔好说歹说，方百灵的父亲S活都不肯搬，不仅不搬，还把楚天翔骂得狗血淋头。
    虽然楚天翔打算做正经生意了，可骨子里还是个黑帮老大。当天晚上，方百灵的父母便被人押到河边，且Shi·Ti被一刀刀剁碎扔进河里。第二天，满河的碎尸震惊了整座宣城，从此宣城上下无不畏服，再无人敢捋楚天翔的虎须。
    奇怪的是，楚天翔做掉了方百灵的父母，却不知怎么的，让方百灵走Tuo了。
    这二人也真是天命的冤家仇人。没错，楚天翔就是那个罹患“鬼抱身”奇症的病人，今儿个和方百灵的重逢，可真算得上冤家路窄。
    都说医者父母心，但究竟救他不救，方百灵还真拿不定主意。当年方百灵随杜老爷子学医之前，曾立誓“决不因一己好恶而见S不救”。另外，这些天来，自己反复琢磨那“二十三金丹玉骨汤”，已有了万全的替代之法。
    医德与家仇，孰轻孰重？
    这边方百灵正踱步苦思，那边却有人通报说有客求见，方百灵此刻正烦在心头，连连挥手恼声道：“不见不见，统统不见！”
    哪知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继而一个东西“砰”的一声撞开房门，“咕噜噜”地滚了进来。那东西圆滚滚、胖乎乎，看着像个大皮球，方百灵正疑惑谁把这皮球踹进来了，就看见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快步跟了进来，一把按住了那皮球。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方百灵正要出声呵斥，却听地上那大皮球“哎哟”一声，竟然哆嗦着站了起来，一张胖脸埋在双臂间，口中高呼：“方神医救命！”
    竟是楚天翔！
    “方神医，求求你救救我吧！”楚天翔愁容满面，只是一个劲儿地鞠躬，哪有半分霸王之色？
    “楚老板抬举我了，”方百灵叹息一声，别过头去，“那么多专家大师都没法子，姓方的只是一个小小郎中，能有什么灵丹仙术呢？”
    “神医啊！”楚天翔竟跪下了，只见他扑在地上不住磕头，一张老脸上涕泪四流，“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无论如何您试试也好，试试也好啊！我S了不要紧，可是我的仇人遍天下，我的儿子才五岁……”
    说着，楚天翔拉着身边的孩子也跪下了。这孩子甚是机灵可爱，一见方百灵神情动荡，便即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哭喊道：“神医，你救救我爸爸吧！我已经没有妈妈了，要是爸爸也没有了，我、我……”
    方百灵不由想起了自己无父无母的小时候，浑身一震，看着那孩子红扑扑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心肠顿时软了，他叹息一声，扶起了那孩子，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好孩子，放心吧，叔叔不会让你爸爸S掉的。”
    听得神医亲口答允，楚天翔知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更是没命地磕头感谢。                                                           

    三、恩将仇报
    方百灵冷冷地道：“我是为了你的儿子才救你，你若愿意让我治，须得与我约法三章。”
    “愿意！愿意！别说三章，三十章我也答应！”只要能保住·X·命，楚天翔哪有什么不能答应？
    “第一，治疗过程中一切听我安排，不得违背；第二，今后弃恶从善，每年捐出你所得的百分之十给需要帮助的人；第三，待你痊愈后，随我去永安河边祭拜，你要披麻戴孝，三跪九叩。”
    永安河便是方百灵父母葬身的地方。
    前面两条，楚天翔都不住地点头答应，到最后一条，他茫然地道：“祭拜？祭拜什么？”
    “就说你答不答应！”方百灵心头火起，大声呵斥。
    “答应！答应答应！神医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楚天翔连忙应下了，缩同去跪在地下再不敢出声。
    “你回去把这药方上的东西准备三份，什么时候备齐了什么时候叫我，到时候我去给你熬制药汤。”方百灵递过去一张纸条，闭上眼不说话了。
    楚天翔当下恭恭敬敬地捧过纸条，又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领着孩子垂着头走了。
    前面说了，针对那“二十三金丹玉骨汤”，方百灵已经有了万全之法，那便是用流·Chan胎儿代替新生儿。
    转眼一个月过去，楚天翔泡过四服副改良后的“二十三金丹玉骨汤”，除了那全身的伤疤，已全然康复了。
    S里逃生之后，楚天翔对方百灵格外感激，非要邀请方百灵来家里作客。方百灵本欲拒绝，但确实有些后续事宜需要去楚天翔家里处理，便约了今天。
    这一日天气很好，方百灵刚到，就见楚天翔迎了出来，不过却没有看到他五岁的儿子，想来是在上学。
    “方神医，快里面请！”恢复后的楚天翔是个颇为挺拔的汉子。
    方百灵也不和他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那些东西呢？”
    “东西？啊，在，在！”楚天翔屏退左右，立刻亲自带着方百灵前去，“东西在这边，神医请跟我来。”
    走过大厅，转过库房，又下了一条好长的走道，两人来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隐约飘浮着淡红色的雾气，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雾气都来源于房间中央的一方巨坑。那坑又深又大，坑里盛满了猩红的药汤，那红雾正是从这里飘散出来的。
    这一池药汤，就是楚天翔用过的“二十三金丹玉骨汤”废液，方百灵今日来此，主要便是为了处理这东西。
    “神医请看，四次所用的药汤全部按您说的集中收集在这里了。”楚天翔引着方百灵走到池边，脸上却不自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不知道您准备怎样……”
    “你先出去，在外面看着别让人进来。”方百灵却不答话，一抖手从兜里拿了个口罩出来——那一池东西，气味实在是太刺鼻了，“一会儿弄好了我自己出去。”
    “是。”
    这边楚天翔正要离去，忽然面色大变，指着池水骇然颤声道：“这……神医快看，那是什么？”
    方百灵闻言看去，突然，颈后一痛，继而眼前一红，无数猩红的汁水从眼耳口鼻一齐涌入，竟是给人按进了那池子里！                                                           

    四、自作孽
    池子边上，楚天翔一手掐着方百灵的后颈，一手S命地把他往池里按，口里道：“方神医，你救了楚某人一命，楚某感激不尽！”
    方百灵的脑袋被按在池子里，池水咕嘟咕嘟地进来，哪顾得上听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挣扎。
    “但是，你我毕竟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我病时，你碍着医德，不得不救我，现在我好了，你也该出手了吧？你不要怪我，我这是先下手为强！”
    方百灵挣扎不Tuo，改用指甲抓挠，在楚天翔手上抓出无数血痕，楚天翔吃痛，索·X·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按住方百灵，不让他挣扎出来。
    方百灵浸在水里痛苦窒息，楚天翔手上的伤痕泡在池里也是刺痛不已。又过了一会儿，方百灵的挣扎弱了、慢了、最后不动了，半个身子垂挂在池子里，似乎是S了。
    楚天翔保持着按压的姿势好一会儿，见方百灵确实不动了，这才放开手，向后退几步。
    这一退可不得了，竟然把整池的水“拔”了起来。
    “这……”楚天翔真的惊呆了，那一池水像是活了过来，“哗啦”一声从池子里倒涌出来，把他裹了个结实。
    “哇……”方百灵Tuo了钳制，竟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嘴一张吐出一大口红水，那红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样，蠕动着融入楚天翔周围的大水团中去了。
    “你、你没S？”楚天翔惊骇欲绝，只以为这水球是方百灵的法术，吓得声音也抖了，“方、方神医，我知错了，你、你、你放过我吧……”
    “与我无关。”方百灵摇头，“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救不了你。”
    究竟这池水怎么忽然活了，却要从“二十三金丹玉骨汤”这贴药方的原理说起。
    “鬼抱身”这病一向被认为是百鬼缠身所致，所以当年研制出“二十三金丹玉骨汤”的那位怪才正是由此着手，用血X汤药将鬼怪诱离身体，以起到拔除病灶的功效。也就是说，那一池废汤药，其实饱含着贪恋血肉的恶鬼。
    所以这药汤用过之后必须以特殊手段处理：先掺人镇压邪灵的符灰，再撒入生石灰将之烧熟，最后晒干成粉末，将粉末封入盒中深埋地下。这些步骤虽然繁复，但医书中反复强调绝对一步都不能少，否则若是恶灵归来，便真的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今天方百灵便是来处理这一池废汤的，没想到楚天翔竟然对自己痛下杀手，慌乱中自己抓破他的手臂，继而诈S。果然这一池废汤沾染了楚天翔的鲜血之后异状陡生，像是发觉仇人未S的恶鬼，暴怒之中卷起怒涛悍然反扑，将他整个人裹在水球之中。
    “神医救我！”楚天翔被水球裹住，只觉那水宛若活物，一个劲儿往自己肉里钻，顿时痛得放声大叫。
    方百灵摇摇头，书上写得很明白：“恶鬼复来，十S无生。”事已至此，已非医术所能凑效。                                                           

    五、往事如风
    楚天翔体内涌入了大量的汤水，整个人又再变得臃肿不堪，他只觉得全身每一寸皮肤都被撕裂，每一个细胞都在膨胀，真是痛不欲生，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又过不久，汤水继续涌入，终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断裂的肠子和爆碎的肉块撒得满地都是。
    楚天翔是S了，可是方百灵却并不轻松，只因那一池恶鬼废汤还在，不知道它会怎样处置自己。
    正惶恐间，那一池汤水猛地扑了上来，裹住方百灵之后略一停顿，然后像是鼓足了力气一样“哗啦啦”地顺着来路汹涌出去。那汤水速度快极，方百灵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见无数景物飞也似的向后掠去，待到停下来好一会儿了，他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个小山上的开阔地带，没有树木的遮蔽，阳光毫无滞碍地泼洒在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
    但方百灵没有心思享受阳光，那一池汤水行动诡异，刚刚活生生撑爆了楚天翔，现在不知道要用什么残忍的法子对付自己这个试图把它们消灭的家伙。
    方百灵看着那汤水的一动一静，时刻提心吊胆，那汤水却放开了他，退到离他三尺的地方，不疾不徐地绕着他转起圈来。转了几圈，汤水上光华流转，竟然“呼”的一下自燃起来，可是那火势虽然猛烈，方百灵却不觉炎热，只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
    那火牆犹如一堵银幕，无数的画面在其中流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是曾被楚天翔害S的人。那些人站在火焰里，却都背着身子像是正要离去，只有两个人面色慈祥，望着方百灵露出和蔼的笑容。
    “爸……妈……”即便是已经数十年不曾见过了，方百灵仍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一男一女的身份，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们，却被火焰燎伤了手。
    那一对中年夫妇也不说话，只是欣慰地对方百灵点点头，便也转过身去，加入到那些离开的人群中去，很快就淹没在人海里再不可见了。那火焰静静地燃烧着，像是一扇通往冥府阴间的幽门，所有的魂灵都在那火焰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火焰之外，方百灵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双手合十盘膝坐下，哽咽着为父母念诵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仇怨已了，听了这一篇往生咒，轮回去吧。

过去就过去了

你还想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