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手镯

hongyijia

1
    我记得那是个秋天，天灰蒙蒙的有种压抑般的闷热。一点儿也没有秋高气爽的感觉。那时，我在外地给单位推销产品，接到姨妈去世的消息，我放下工作马上回家。之后，马不停蹄去老家办理姨妈的后事。
    我这个姨妈，命很苦。一生嫁过两次，先前的男人是个采草药的，姨妈嫁给他不久后的一天，为了给姨妈摘一朵野花，被一条不知名的毒蛇啄伤。坐在另一边等了好半天的姨妈，回头去找时，手上还握着花的男人全身都已经僵直了。姨妈嫁给后来这个人，是个车把式。男人对姨妈很好，又懂得疼她。不久，生下一个男孩。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不想，在一个雷雨的夜晚，车把式连人带车掉下了一个十米深的山崖S了。
    外面人都说姨妈克夫，姨妈也就一直没再嫁。那以后，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带着孩子生活。好在孩子很上进，人又听话。但这一年夏天，几个要好的同学相约去河里游泳。谁也不想水·X·最好的他沉入水中再也没上来。姨妈那时正在家里给孩子煮十五岁的生日红蛋。这个打击非同小可，姨妈几乎疯掉……
    她老家已没有一个亲人了。我和妻子都说接她过来住，她不肯，所以只好偶尔给她寄点钱。不想，只一年，她竟然S了。
    2
    坐了一天的车，我来到了姨妈住的小镇。
    邻居说姨妈S得很惨。等人们发现时，她已经S在床上好几天了，房间里充溢着难闻的恶臭，大群的苍蝇围着她的Shi·Ti，赶也赶不走，尸身上的蛆虫成堆地蠕动，而且不时地向下掉，只有两只手还算完好，但却僵僵地伸在半空，像要抓什么似的。
    其实，我过来前大部分的事左邻右舍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姨妈在世的时候人缘很好，大家都来帮忙。我过来只不过是给装在一个小坛子里的姨妈处理一些曾用过的物品。其实姨妈家里已很败落了，除了一间老房子，其他也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姨妈有一口不小的箱子，里面装满了书，都是古装版的。我觉得还有点收藏价值，就留着了。
    晚上，睡在姨妈家的床上，听外面的风把落叶吹得沙沙地响，很不习惯。本来隔壁的张大伯让我到他家去睡，但我素来是不信邪的人。不过，这会儿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睡不着我索·X·起床给姨妈的灵位上了香。然而，不知为什么，黑暗中我看到墙上照片里的姨妈好像张开嘴要对我说什么，我有些毛骨悚然。拉开灯，我盯着房梁上黑糊糊的椽子，总觉得这房间有些地方不太协调。望着椽子，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床没有跟房间任何一条直线平行。是谁移动了这张床？
    在我起身移动床位时，我发现墙角竟有一个圆圆的洞。会不会是姨妈藏了什么东西？我用一根竹棍捅了捅。里面的确好像有什么东西，我伸手去掏，结果掏出来的竟是一只又干又硬的S老鼠，粘连着几段破碎的红布。我把它扔得远远的，惊了一身冷汗。
    我关灯重新睡下。禁不住又朝那小洞望了一眼，这一次我发现那洞口有幽幽的绿光射出来。我又打开了灯，用打火机在洞口晃了晃。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这一次我只敢用竹棍往外拨。
    叮当！一件东西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后停下，我的眼前出现一只青碧剔透的镯子。
    啊！姨妈还藏有这么值钱的东西。
    我赶紧收好这只镯子，睡在床上，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
    3
    第三天，我把手上一些零星事情全部处理掉，然后带着姨妈的骨灰和那箱书回了家。
    回家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手镯拿到玉器行鉴定，玉器店的师傅看了半天说，成色一般，值不了多少钱。
    我想不通，既然值不了多少钱，姨妈怎么会把这个玩意当成个宝贝藏起来，说不定是玉器店的师傅在哄骗我呢。
    正好这时，单位要我到外地出差。我也就全然把这事搁下了。
    按计划，我要一个周才能办完事。可是才出差三天，单位便打来电话，要我马上回家，说我家里出了点事，但又不说是什么。我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家里，可家里没人接……                                                           

    4
    我连夜赶回来。想不到回家后看到楼下搭起了灵棚。我走过去一看，吓了一跳，灵房竟然挂着我妻子的照片！
    我不会看错吧？
    的确，那是我妻子的照片。
    她脸上的笑容我不会看错！灵位上写的名字我不会看错！四周花圈上的留言我不会看错！
    我腿有些站不稳。这时，我6岁的女儿跑过来。她只叫了一声爸爸就抱着我大哭。我眼前有人过来，好像是单位的领导，在安慰着什么。
    我瘫在地。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妻子S在自家的浴缸里！
    我不相信。我虽然知道妻子有喜欢在半夜洗澡的习惯，虽然我们家的浴缸是有一点深，虽然邻居们一遍遍地讲着他们所看到的一切，虽然公安局的同志也向我询问了一些诸如妻子有没有心脏病之类的问题，法医解剖说肺部有积水，是被水呛晕了引起的窒息休克。尽管这样，我还是不相信妻子会淹S在浴缸里，妻子没有一点外伤，家里门窗都好好的，也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我和妻子的感情很亲密，一想到妻子的种种好处和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我的心又痛又悔。我几乎整个星期都守在浴缸边，泪迷糊了双眼。
    这件事恍恍惚惚地过了一个月，悲痛沉淀在心里的我开始到单位上班。
    5
    国庆节的晚上，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就是这个晚上。
    因为白天陪女儿上公园玩了很多地方，我有点累，早早睡了。
    半夜里，我突然醒来。因为我感到有人来到我的床前，我睁开眼睛……
    是女儿。是穿着睡裙的女儿！她站在床头，眼珠子在眼眶里飞快地转动了一会，然后停下来SS地盯着我。
    我不敢说话，我怕吓着她。女儿一定在梦游。
    突然，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卡住我的脖子！
    我吓了一跳。她的手冰冷得吓人！这孩子，怎么一回事？
    我刚想要叫。但她的力量大得惊人！我开始喘不过气来。
    我想呕吐又想咳嗽，我听到喉结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声。我的呼吸越来越急，我双手用力去掰她的手，我摸到一只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手！我感到眼睛好疼，像要快被挤出眼眶。在黑暗里，我瞥见女儿眼里有一股让人心悸的光。我双脚拼命地在床上蹬着，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我想喊，但嘴里只能发出一种含糊不清的响声，我本能地摸索到她的一根手指，我大叫着拼命地一拧，我听到骨头被扭断的咯吱声。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奋力一推。
    啊！我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接着我看到女儿面无表情往后退去。我的恐惧不能用语言讲出来，我感到脖子上冰凉！
    我大口喘息着打开灯。
    我是不是在做梦？我开始怀疑起来，于是颤抖着来到穿衣镜边。
    我看到脖子上大块的红斑，感觉到隐约的疼痛。
    之后，我悄悄走去女儿的房间。她安静地睡在床上，打开灯，突然我看到她头上在流血！
    一定是刚才我用力太大，她的头撞上了柜子角。但她却在安静地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女儿为什么会这样？
    我打了一个冷战。我想到了妻子莫名其妙的S！我不敢再想。
    女儿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为什么她会在梦游时来卡我的脖子？我叫醒了女儿。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快速地给睡眼惺忪的她做了简单的包扎。
    6
    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医生。听我说完一切，医生说我女儿一定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并给女儿开了点镇静的药回家。                                                           

    晚上，我给女儿吃了药，让她早早睡下。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多久，觉得有些困了，然后上床睡下。突然，我在枕头旁发现了那个碧玉手镯，我用手捏起。仔细看着这青碧澄绿的从我姨妈处得来的玉手镯！忽然我想起女儿梦游那晚好像就戴着它！因为我在反抗时摸到了她冰凉的手上有一个冰凉的手镯！我有些后怕。
    突然一个奇怪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把玉镯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过了一会儿。刚把眼睛闭上，居然听到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下床去开门。门外，一个戴头巾的女人手上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风尘仆仆的样子。
    你们找谁？我发问。
    就是这里了。
    那女人对小孩说。
    小孩点点头。然后，她们径自进了屋。我想拦，但没拦住。
    我忙追了进去。
    你们认错人了吧？
    可是找遍屋子，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我的幻觉？
    我转身关了房门，重新睡下。
    突然，我瞥见对面的穿衣镜，那里面怎么会有一个灰色的背影？
    你是谁？！
    我头皮猛然发炸！一下坐起来。
    背影慢慢转过身来。是刚才进屋的那个女人！她慢慢取下了头巾……
    天啊，她的脸上看不到丁点儿肉，嘴巴和鼻子烂糟糟，颈上的筋不停抽搐着，她伸出了一只焦黑枯萎的手，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她盯着我，哑着嗓子对我说：还我的东西……还我的东西来……
    我想我是疯了，我的精神几乎就要崩溃！我一跃而起，扑过去用手去卡她的脖子！
    突然，我听到一声喊叫---爸爸！
    7
    我一下惊醒过来。是女儿在叫我！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正卡在女儿的脖子上。我什么时候来到女儿房间的？
    现在，我已经惊骇到不能说服自己的地步！我大声喊叫着跑到每个房间拉开所有的灯。在做这一切时，我的牙齿不停地打颤。走过穿衣镜时，我使劲挥拳打了过去。碎玻璃溅了一地，我的手破了，血一滴滴往下滴。我发现我还戴着那碧玉手镯。我叫了一声，使劲地捋下来，一把把它扔到床底下。
    女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哭。我过去紧紧抱着她，看了一下钟表，已经是凌晨四点。当时我真的想打110，叫警察来保护我。我想我马上要疯了。
    突然，我看到放在墙角里姨妈的那口重重的皮箱，皮箱的上方挂着姨妈的照片。我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姨妈的眼神似乎要对我说什么。
    我猛冲过去打开了那口皮箱。
    我一古脑儿把书倒在地上，一些西厢记和儿女英雄传之类的书，此外，我在底层找到了一本发黄的小本，像是小学生的作业本，发出一股霉味。我打开了，那里记载的似乎是姨妈以前的一些琐事。我翻到了后面，一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老天爷！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她不会放过我！她不会放过我的全家！"
    我看到这里却再没有下文。这是什么意思？！谁是她？我一下把皮箱里的书全倒了出来！
    天呐，姨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8
    最后，我从皮箱内层里摸出一件东西来，是一枚耳环。我伸手去摸，又摸出几页写满了字的纸。我睁大了眼睛。
    小石头：
    也许看到妈妈写给你的东西时你已经长大了。妈妈把全部真实的经历写下来，留给你。只希望你今后长大能好好地做一个正大光明的人。
    小石头？对了，小石头是姨妈S去的儿子。
    我接着往下看。
    妈妈年轻时候做了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妈的后半生几乎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我每天都在检点着自己，有没有做不该我做的事，有没有得到不该我得到的东西……
    妈妈以前做过医护。一天，我们简陋的卫生所来了一个没有任何亲人的重伤孕妇。被送来不久，她就停止了呼吸。我和刘妈给她检查了一遍，确定她S了，我又听了听胎音，孩子也没有动静了。我们把她的血擦拭干净，因为当时卫生所没有停尸房，所以她的Shi·Ti停放在关帝庙大殿里。
    也许该出事。晚上，外面开始下雷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那孕妇身上的首饰。亮澄澄的耳环，还有手上那一对镯子。其实，妈妈是一个从来不随便拿人家东西的人。可是这天晚上，当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却怎么也赶不走。
    关帝庙离家不远。她不是本地人，也无亲无故的，明天如果葬了，埋掉也可惜呢。再说我再过几个月也要结婚，还要等着用钱。我鬼使神差般撑着一把伞来到庙里。光线很暗，我先到关帝老爷像前烧了香。剔亮了油灯，那女人脸上蒙着白布，肚子鼓鼓地停在一张临时搭的木板上。风把白布边缘吹得啪啪怪响，我想要转身回去，但一想既然来了，况且四周除了雨和风的声音，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此事。我随手扯下庙内桌案上的一块红布。然后大着胆子走过去，摸到了她的耳朵，我先一把扯下她的耳环，放在红布里。然后握着她凉冰冰的手开始扒她一只手上的镯子。我似乎看到她肚子动了一下，我是不是有了幻觉。不会吧？等了好一会，没什么动静。
    我又去摸她另一只手，但那只镯子我却怎么也捋不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用手去摸她的手，吓了一跳。天啊，她竟然长了六根手指！
    当初手镯她是怎么戴上去的？外面雨下得很猛。我不知从那来的胆量，心一横。使劲一拗她那根赘生的手指！突然，我看到让我毛发直竖的一幕！
    她从木板上坐了起来！
    我手一松，吓得差点背过气，接着她又倒在木板上。这时，外面起了道闪电。我看见那根被拗断的手指扭曲着，那手摊在木板上像要向我抓过来。我是学过医护的，心想也许她那根赘生的手指连着身上某处神经吧？！
    突然，她的手从木板上软软地耷拉下来，那玉镯竟然落在地下。我一把抓起，也顾不上给她蒙上白布，没命地往外跑。
    跑出庙门口不远，远处走过来一个大大的黑影。我吓得蹲在灌木丛里，原来是一个人披着蓑衣过来了。借着闪电光我看到竟然是刘妈！莫非刘妈也是到庙上来偷取手镯？等刘妈进了庙，我开始没命地狂奔。
    回到家，我全身都被雨淋湿了。我哆哆嗦嗦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点上了灯。怎么只有一只手镯？明明是两只。莫非路上丢了一只，突然我看到了血！手镯上竟然有血！S了两天的人是不会流血的。莫非那个女人还活着？外面的雨大得吓人，我躺在床上盖了两层被子还是冷得缩成一团。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贼，也是最后一次做贼！
    我一夜都没睡。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我听到外面有人隐约在喊：起火了。我起床，一看是关帝庙方向！
    我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跟隔壁张婶一起来到关帝庙，火已经灭了，关帝庙只剩下几根黑柱子和几处半焦的框架。突然，一个小伙子叫了起来。我们远远地看过去，地下有两具烧焦的Shi·Ti奇异地缠在一起。一个胆大的小伙子用木棒把两人分开，眼前的一幕让大家更加尖叫起来。
    是三具Shi·Ti。
    在一具焦尸的下身还连着一具小的Shi·Ti，是那个婴儿！
    我知道有一具Shi·Ti是刘妈。人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一路上不停地呕吐着。之后，我大病一场。只要一闭上眼睛，便会看到一个脸白生生的女人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孩子哭喊着向我走过来，追着我。用六根手指的手向我摊着，跌跌撞撞地向我哭喊着---还给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我想把镯子还给她，但要命的是镯子却找不到了。我找遍了家中每个地方，也记不起我放在什么地方了。你的父亲是被她带走的，我心里知道。小石头，那只手镯套住了妈妈的一生，那件不是妈妈的东西成了妈妈心里永远的噩梦。小石头，妈妈要告诉你，不要去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得到了你也会后悔一辈子的……
    9
    看到这里，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冷风嗖嗖。
    我无助地仰起脸，突然望见墙上照片里的姨妈正朝我冷冷地笑……我逃避地低下头，猛然看见被我扔到床下的那个手镯正发着淡淡的绿光……